好难,我要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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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柏林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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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 柏林精神研究所】

 

唱片机的指针被一只手拨开,带着失真的金属感的女高音戛然而止。

 

“我记得您最开始说过,您恨他。”

 

熟悉的德语和器械的噪音混合在一起。年轻的意识体似乎从甜蜜的白日梦中清醒过来,他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便看见海因里希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诡异表情。

 

一瞬间,从四肢传来的剧痛令路德维希惊叫出声,生理性的泪水涌出模糊了视线,手指因电流的折磨恐怖的扭曲了起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不受控制的弓起,激烈的挣扎让钉在地面的椅子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路德维希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喊声终于随着电流的关闭而停下,脱力的身体却依旧止不住的痉挛。

 

“我想,您应该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的时候聊起过治疗方法——很简单,对不当的行为施以疼痛,久而久之形成神经上的回路。”

 

海因里希语气平淡地解释着。他皱起眉,从口袋里拿出的白色手帕轻轻的捂住鼻子。

 

腿根怪异的感觉让路德维希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被洗到发白的长裤被液体洇开了大片,发凉的触感从大腿顺着裤管向下滴落在地面,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流下一滩水渍。

 

“我们所设想的德国,不应该是如今这样。”

 

他背对着路德维希翻找起那些摞在一起的文件夹,从其中一份抽出放到了后者面前的小桌子上。

 

“我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不过,我需要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一张过去十几年的老报纸被保存完好的映入路德维希的眼帘,报纸头条下的照片里主角的面容被一件西装盖住,即便如此也能看见他的身上沾上了多么刺眼的血迹。

 

报纸上的日期让年轻意识体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他感觉自己的头痛的要撕裂开来,双手强撑着抓紧扶手的皮质软垫,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海因里希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您记得很清楚吧?”

 

 

 

【1919年1月 凡尔赛】

 

路德维希局促的抻着前些日子刚定制好的西装立领。黑色的领结紧贴着他的动脉,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一样喘不过气。

 

仅仅不久之前,他还习惯于在正式场合穿着自己之前的普鲁士军礼服。而经历了暴风般的几个月后,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

 

“四十八年前的此时此地,在1871年1月18日,德意志帝国在对法国的侵略中诞生*。”

 

演讲者的声音激动,带着掩盖不住的愤怒。路德维希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西服之下被临时包扎好的身体还在隐隐刺痛。这里正是曾经的自己加冕的镜厅。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同样在这里,他们将对这个国家的命运做出宣判。

 

那些金碧辉煌的装潢好像从未变过,白色大理石的雕像带着悲悯而麻木的面容,见证着欧洲大陆数百年来的悲欢。他还清晰地记得德意志邦国的旗帜装点着大厅尽头,还是少年的自己穿着威严的白色礼服,带着兄长为他亲手佩戴的勋章,在无数意识体和人类的注视和欢呼之中,为自己戴上了象征着帝国荣耀的冠冕,温热的鲜血从尚且稚嫩的脸颊上滑落。

 

——染着弗朗西斯鲜血的冠冕。

 

“他生于不义,也将死于耻辱*。”

 

一道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将德国人钉在椅背上,他死死地攥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这一次,他没有兄长们的陪伴,甚至连应当出席的大使都不在自己身边。

 

弗朗西斯和亚瑟坐在谈判桌的对面。英国人显得十分从容,精致的葡萄酒杯摆在英国人手旁,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好似胜利者一般在炫耀挑衅。而法国人捉摸不透的阴沉表情让路德维希的更是令他紧张得攥紧了手心。

 

“先生们,我们今天来到在这里,是为了挽救德国所犯下的罪恶,阻止它再次卷土重来。”

 

“世界的未来决定在你们手中,至此,我宣布巴黎和会召开。”

 

掌声仿佛一记记耳光一样落在他的脸颊。路德维希的目光在两个年长的意识体面前扫视,带着敌意先行开口:“我的大使还没有到场,为什么现在就把我喊来?”

 

“如果您能亲眼看到这一切,我相信我们的谈判会进展的一帆风顺。”亚瑟带着滴水不漏的笑容回答他,用余光看了看身旁的弗朗西斯。

 

这样的微笑在德国人的眼中确实无比讽刺,但他无法说些什么,战败的事实早已摆在面前。不久前的贡比涅森林中他曾拥有的阿尔萨斯和洛林也即将被归还回法国,在还清天文数字一般的赔款之前甚至连莱茵兰都没有权利再拥有。

 

在这之后呢?

 

“这不是谈判!我的大使不在这里。”

 

路德维希高声反驳道,猛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席。他脸色惨白,仿佛预知到了危险的困兽,余光瞄向身后早已被关上的大门。

 

他清楚会发生什么。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椅子在地砖拖拽的尖锐声打破了大厅内的沉默,一只手狠狠按住了德国人的肩膀,将他逼回了长桌前。

 

他与一双鸢尾色的双眼对上了视线。法兰西的脸色惨白,纤细的手指力气却大得吓人,紧紧扼着他的颈侧。

 

“我们没说你可以离开。”

 

“这、这不是公平的谈判,法兰西先生……”

 

路德维希痛苦的皱起眉,窒息感如刀刃般开始从喉腔扩散,他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救声,用力拉扯着弗朗西斯的双臂想让他松开。

 

推搡之间,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安静的大厅中,激起了围观者的惊呼。路德维希眼前短暂的黑了一阵,鼻腔内涌出了咸腥的铁锈味。在场的所有来宾都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大英帝国依旧端坐在长桌的对面,没有起身劝阻,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从这扇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他早就知道的。

 

“别叫我先生!”

 

法国人的怒火仿佛毫无来由地被一个称呼点燃了。

 

“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什么这些?难道德意志已经记不得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吗?”

 

他被按倒在自己摊开的条款文件上。颈动脉上的手指猛然收紧,窒息的恐惧令年轻国家的求生欲突然爆发。他激烈地挣扎起来,已经全无兄长多年来教授的仪态可言,鞋跟猛地踹向法国人的肩膀,令对方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喊。

 

「啪!」

 

一声头骨破裂的脆响令弗朗西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属于自己的血溅在了法国人惨白的脸颊,顺着被拉扯到散乱的发梢一滴滴流了下来。

 

他愣愣地垂下头看去,路德维希的额头被英国人用酒瓶狠狠地重击了一记,鲜血从那道触目惊心的上伤口中涌出,混着暗红色的酒液染脏了身下早已被蹂躏不堪的绒质桌布。

 

“抱歉,他太吵了。会议还得继续。”

 

站在他身旁的亚瑟笑了笑,手中的带着锋利玻璃的酒瓶随着玩味的眼神划过德国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白色的衬衫上洇出大片的血迹。

 

路德维希的发出的细小呜咽声将弗朗西斯游离的意识拽回,他这才意识到在近乎致命的施暴下德国人的蓝色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直愣愣地盯着他们头顶的天花板,血液染红了对方凌乱的金发。

 

弗朗西斯双手颤抖着,陷入了一时间的迟疑。他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被怒火扭曲的面庞,好像在无时无刻的提醒他曾在这里受到的屈辱。

 

“整整四十八年,我都记得这一天。”

 

年轻国家染着血丝的金发被用力地拽着,他被强迫着抬起头来,失去焦点的目光落在会议桌对面的镜子上,年代久远的镜面带凹凸不平,又被反复擦拭得光亮,将他的五官折射成一片扭曲的涟漪。

 

 

他当然也记得这一天。

 

 

 

 

 

一一一一

 

「我们会拿下阿尔萨斯,而他早晚都是你的。」

 

恍惚间,他感到脸上传来一阵钝痛,自己一定又结结实实的挨上了几拳。

 

在这间房间里,他曾经捧着昔日手下败将的脸,任凭意识体原始的本能肆意发泄着冲动。德意志邦国的狂欢,新生的帝国荣耀顶点,汲取了土地和财富的快感令他忘乎所以。

 

倒在血泊中的法兰西捂着自己残缺的,被利剑贯穿的手掌,颤抖得如同被折去了羽翼的金丝雀,作为胜利的果实被任意撷取。

 

——他曾经感受到的,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吗?

 

「该面对被我们踩在脚下的敌人。就应该这样,明白吗?」

 

路德维希的加冕抹去了弗朗西斯曾经拥有的一切,路德维希的成长将弗朗西斯拖进了永远无法终结的噩梦。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王冠也已经沾染上了诅咒。

 

——他曾经感受到的,也是这样刻骨铭心的屈辱吗?

 

「我会亲自报复回来,在法国,在巴黎,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那对紫色眼睛里燃烧的恨意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合。

 

“祝你生日快乐。”

 

那句魔鬼一般的祝福又一次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这场残暴的欢愉终于以同样残暴的结局终结。

 

 

 

一一一一

 

「如果你不曾存在过,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当时怎么没有掐死你——”

 

弗朗西斯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满脸颊。双手用力摇晃路德维希的脖子,可身下的人早已没了反应。

 

英国人冷眼地看着眼前如疯狗一样厮打的两人,竟生出了一丝可悲的怜悯。

 

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要权力的天平尚未倾覆,英格兰就不需要插手这场闹剧。

 

看似居于上位的法兰西终于赢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却已经输了战争之外的一切。趋利避害的人们已经对这个国家的安全失去了信心。如今,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帝国,在战火的反复摧残之下,如今竟然只能期待从败者手中获得赔偿来获得一丝喘息恢复的机会。

 

即使弗朗西斯再如何祈祷,如何挣扎,法兰西也已经再也杀不死德意志了。

 

不知为何,来自本能的敏锐直觉和担忧还是令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弗朗西斯。”

 

柯克兰打断了他的动作。弗朗西斯喘息着扭头,看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哭了。” 

 

————

 

偌大的房间内终于安静下来,路德维希蜷缩在桌上,浑身上下撕裂的痛感让他每动一下都是痛苦的折磨。

 

朦胧的意识里他感觉有人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到桌旁,小心翼翼的搀扶起自己。

 

“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没事了。”

 

他听见有人德语和自己对话,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来的人,眼前的世界却被血液染成一片鲜红。

 

大衣被盖在头上遮住了恐怖的创口,大使的声音有些哽咽的恳求自己再坚持一下。他靠在对方身上,向出口的台阶艰难地移动着,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双腿间传来剧烈的刺痛和陌生的黏腻感,他的肠胃止不住抽搐,几乎要忍不住干呕。

 

无数道相机快门摁下的声音和闪光令路德维希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离等待自己的汽车只有几步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残存的意识开始渐渐抽离他的身体,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官员的手臂,轻声说道:

 

“……不要告诉我哥哥,求您。”

 

———— 

 

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在路德维希的鼻尖,醒来的第一眼他看到的是坐在自己身旁的医生。

 

这个看起来年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的身上此时正绑着数不清的纱布和绷带。提及腹部被玻璃划伤了一个很深的伤口后,医生的表情开始变得纠结,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还要说下去。

 

他拿出了一个铁质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排着六七只深棕色的安瓿瓶,将其中一支掰开递给了路德维希。

 

“这个东西会让您感到舒服一些,但您必须记住,一定不要过量。您只能作为药物来使用它。”

 

年轻的国家虚弱地点了点头。下体传来的疼痛感令他倒吸了一口气,破碎的回忆如同尖锐的玻璃渣一样断断续续地涌入大脑,混合着额头上的伤痕带来的钝痛,将他的躯体和意识撕成不连贯的碎片。

 

他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艰难地仰起头,将棕色瓶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 

 

【1933年 柏林精神研究所】

 

 

金发青年在痛苦中哽咽地颤抖着。

 

“研究所的教授向我介绍过一种理论。人类为了自我保护,往往会以虚假的回忆和遗忘来掩盖最深的创伤。” 海因里希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了起来。“这样的情况在药物滥用造成的精神错乱中时有发生。”

 

“很抱歉,我们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了解您。”

 

……难道这一切美好从未发生过?

 

柏林夜色中的逃离,那颗意外掉落的纽扣,在一曲舞毕之后抛洒在灯光中的漫天闪片中,他们的手掌贴着对方的胸膛,感受过彼此激烈的心跳。

 

那张交流会上留下的照片此刻就摆在眼前的桌子上。他们的面容模糊,笑容却轻松而亲密。

 

……还是这一切痛苦都是自己的臆想?

 

「即使您不愿意,也至少假装一下……」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外长当初要求自己赴宴时带着歉意的眼神,终于看清了破碎的自己,每一次在提及过去,提及弗朗西斯都会出现的痛苦幻象:强迫性地检查自己的衣物上是否沾染了血迹,内脏无法抑制的绞痛,和不断需要药物抑制的成瘾性反应。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记忆中自己流血不止的额角,弗朗西斯的嘴唇也曾经在这里落下过一个带着水汽的吻;那双曾经流露着恐惧与愤怒的紫色眼睛,也真真切切地对自己展现过温柔的光彩。

 

只是如同平凡人的命运,记忆从来只是掌舵者的工具,却唯独从来不属于他们自己。

 

 

一一一一

 

“您的战争没有失败。”

 

「不。」

 

“您本不应该经历如此不公的待遇。如果当初不是那些软弱的卖国者,如果我们早点能清除那些邪恶的罪人,您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屈服。”

 

「不要再说了。」

 

“您原本不必经历那些痛苦。”

 

“在我们设想的未来里,您的生活……早就可以走回正轨。”

 

 

「为了欧洲,你会成为我的……」

 

……爱人?

 

怎么可能。

 

 

TBC.

 

*:事实上巴黎和会最初没有邀请德国代表

*:生于不义,死于耻辱来自1919年1月18日开幕式上普恩加莱发表演说,痛斥德意志帝国“生于不义,自当死于耻辱。”表现了法国统治集团对德国的仇恨和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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